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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章 魔之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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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朗的人總是讓人如沐春風。

沈二叔一進場, 這滿屋的氣氛就都變了。

阿璃喚了聲“沈二叔”, 沈二叔看看她, 想了一會才道,“阿璃姑娘。”

阿璃微頓,這就怪了,這才分別三天就如隔三秋般了, 把她給忘了?

她好歹長得很好看吧,就這麽讓人記不住臉?

沈老莊主說道, “快入座,讓客人等那麽久。”

沈二叔坐下後先喝了一杯酒,才嘆了一口氣說道, “我剛回莊就聽見了瀟瀟的事,起先我也懷疑你, 為什麽不將此事告知我。瀟瀟是我看著長大的,也是怪我, 外出的時候她總要跟著,都將性子跟野了。這次我去深淵采石, 實在兇險, 便沒有帶上她。想來,是我的錯。”

孫清嘆氣, “不怪二叔。”

再多勸慰的話她也說不出來,自己已是難過得要死。

沈老莊主說道,“事已發生,都不要再自責了, 好好將天燈點亮吧。”

提及天燈,沈二叔說道,“橈骨一事可跟大哥說了?”

孫清說道,“我連跟你兄長說一句話都難,但我想他為了瀟瀟,應當是肯的,就著手忙其他事去了。”

沈二叔說道,“大嫂你錯了,我大哥那關才是最難的,就怕萬事俱備只欠他這東風。”

沈老莊主說道,“這話說的不錯。”他也不吃飯了,起身說道,“我現今就去跟他說說。”

阿璃問道,“橈骨?”

沈二叔說道,“要造天燈,除了需要近三十種材料,還需要至親的一根橈骨來做支撐,方能順利將燈送上天。”

阿璃看了看自己的手,“可要是取了橈骨,恐怕就不能再做鑄造師了吧?”

“暫時是。”

阿璃不說話了,那她敢拿腦袋來賭,沈問天是絕不會答應的。

她已經見識過沈問天有多在乎山莊了。

孫清說道,“實在不行,就取我的吧。”

沈二叔說道,“女子的骨頭不如男子的結實,要支起天燈,還是大哥的更合適一些,為了確保萬一,不到萬不得已,斷不能冒這個險。”

孫清了然點頭,又覺失望,“若是能用我的便好了,你大哥那人……我知他的。”

阿璃忍不住說道,“可要是沈莊主不願意呢?你們莫不是要逼他?”

沈二叔說道,“這是為了瀟瀟,他的女兒。”

“但沈莊主就毀了。”

孫清說道,“我問過大夫,不過兩年橈骨又能重新長出來。到時候瀟瀟能投個好人家,他做父親的怎會不願意?”

阿璃搖搖頭,“我覺得不會。”

孫清眸光黯淡,以她對丈夫的了解,她也覺得希望不大。

但她默默支持了丈夫二十餘年,如今為了女兒,她不想再讓步。

絕不會讓步。

這一頓飯吃得異常沈悶,饒是滿桌子的菜,阿璃放下筷子時,竟覺得自己沒吃飽。

等孫清和沈二叔走了,阿璃也不好再吃,就拿了幾塊糕點,出門去找不聽了。

晚上的島嶼沒了白日的喧囂,出門就能聽見嘩啦水聲。

水汽夾著寒冬的風更是刺骨,阿璃擒緊披風,在林木間循著不聽的氣息前去。

穿過一片林木,阿璃已到了島嶼的背後。

那岸邊停靠著大大小小的船,晚上無人出行,這會船系岸上,並沒有人。

她看了一會,終於是發現了不聽的蹤跡,手裏化了一盞小燈,俯身沖去。

“不聽。”

阿璃叫了一聲跳上一艘小船,水雖淺,但也是浮在水面上,她這一跳的動作著實不小,只晃得船擺動起來,船篷裏立刻傳來痛苦聲。

是不聽的。

她急忙進去,動作更大,那痛苦聲也更頻繁。

不聽躺在船艙裏,雙目緊閉,一動不動。

阿璃撲到他一旁抓他的手,這手都冷成冰棍了,她頓時緊張,“不聽你怎麽了?你中毒了?你魔怔了?你病了?”

不聽緊蹙眉頭,連眼睛都不敢睜,一睜開就昏天暗地的,讓人想吐。他吐字堅強說道,“我不暈船。”

阿璃楞了楞,蹲在一旁看著他那緊張又痛苦的模樣,已是想笑。

這家夥,竟是在跟暈船做抗爭。

未免太可愛了。

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。

這船身本就搖晃,稍有動作就跟著蕩漾。

船微微一晃,不聽已是快死了,“不要動我……”

阿璃頓時笑趴在一旁,看慣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動不動就扔人的模樣,如今卻這樣弱小無助。

這笑聲簡直沒良心,不聽說道,“你竟笑……”他努力睜眼看她,便看見一張笑得明艷的臉。

阿璃真好看。

好看到他都忘了暈船的事。

阿璃見他盯自己,不笑了,“那你慢慢練吧,我要回去了。”

可不聽卻將她拽住,這一動又是一陣暈眩,暈得他連話都說不了,好一會才低聲,“你別走。”

阿璃微頓,停了下來,不走了。她蹲回他的身邊,摸摸他的額頭,竟有些涼,“我不走。”

不聽安心了,但手依舊不松開。

“我給你拿了糕點,你吃不吃?”

“唔。”

“唔是什麽意思?”

不聽不說話,說不出來。阿璃也不問他了,她從小就跟師父到處瞎跑,早就不暈車暈船暈高了,這會見不聽這樣難受,還有些意外。

她想替他擦拭額上冷汗,又不敢動他。想去將船篷的簾子放下擋冷風,又怕他痛苦。

只好守在他一旁,什麽也不做。

——可這對不聽來說,已經足夠。

船身微晃,一盞小夜燈在小小的船篷裏晃著。

不聽察覺到旁人似乎睡著了,才勉強睜開眼看她。

阿璃沒走,就是睡著了。

姑娘白凈的面龐安靜好看,看見阿璃不聽就覺心安。目光稍往下掃,她的脖子那還有咬痕,痕跡已經變得很淡。

是他留的。

那晚是他第一次離阿璃這麽近,他還記得阿璃的脖子很軟,很溫暖,頭發有微微香氣。

想著,突然腦子嗡嗡叫了起來,仿佛在阻攔著什麽沖動。

是一種特別危險的訊號。

告訴他得離阿璃遠一點,不然他可能又會咬她一口。

等阿璃被晃蕩的船搖醒時,船上已經沒有不聽的蹤影了。

她頓了頓,俯身走出船篷,四面一個人影都沒。

阿璃氣道,“臭不聽,又跑了,老是不跟我說一聲。”

冷風刮來,阿璃擒了擒披風,趕緊回房間去了。

這還是半夜,但等她回到山莊時,就聽見了激烈的爭執聲。

細聽,是沈問天和孫清的聲音。

她本不想聽,可一轉身,沈老莊主和沈二叔也趕來了,還示意她不必走。

阿璃只能乖乖站在門外。

好像自從她答應點亮天燈後,他們就將她當做自己人了。

“你怎會勸我答應這種事?兩年,兩年可以造出多少兵器,九州那麽多門派等著我們煉劍山莊,沒有兵器,那如何做一個真正的修仙人。”

“你只顧著你的兵器,那你有沒有想過瀟瀟?你那苦命慘死的女兒?”

“清清,我知道你難過,可瀟瀟已經死了,沒有必要再做這種事,她遲早會消除業障好好轉生的。”

“消除業障?就算是高僧也要漫長的一年,你要我等瀟瀟十年嗎?你也知道瀟瀟這兩年來惹了不少事,如果現在就放她的死魂離開,她定會墮入畜生道的,你要我們的女兒變成牲畜嗎?她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啊。”

孫清聲淚俱下,可沈問天依舊不為所動。

只說了一句“人各有命”,就打算結束這場爭執。

此時沈老莊主和沈二叔已經進去,見他要走立刻將他攔住。

沈二叔難以置信說道,“大哥,你這麽做對不起瀟瀟,你虧欠她太多了。”

沈問天更是驚詫,“二弟!我本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,可你為何也逼我?煉劍山莊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麽,你最清楚不過,你不是也以命在守著它嗎?”

在外聽著的阿璃也覺得沈二叔這麽逼人有點……不厚道。

她一個外人尚且理解沈莊主,那為何他們卻不能?

阿璃又一想,或許正是因為自己是外人,而不是沈瀟的至親吧,所以才能迅速理解沈莊主。

換做死去的是她在乎的人……

比如師父那個混蛋。

那她估計也要不顧一切救他。

不過師父那個混蛋不用她操這個心,她多操心操心自己倒還差不多。

沈問天面對二人逼問,已有些勢單力薄,他本就不擅長辯駁,被指責得面紅耳赤,終於說道,“人各有命!不願就是不願!”

孫清頓時滿目絕望,“你竟這樣無情。”

沈問天一楞,“清清。”

孫清搖頭,“不要叫我,明天我就帶著瀟瀟回娘家,永世不再踏入這裏,瀟瀟的天燈我會用自己的橈骨做支架,不用勞煩沈莊主了。”

沈問天急了,“你的身體本就不好,再取橈骨,怎麽能撐得住。”

沈二叔也道,“用大嫂的橈骨恐怕支撐不住天燈……”

孫清已是落淚,“可是我又能如何……我想見瀟瀟,她死的那麽突然,我連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……沈問天,只是耽誤你兩年,並不是耽誤你一世,你連這兩年都不肯給瀟瀟嗎?”

阿璃倚在門邊,始終沒有進去。

裏面的人話說到這,她都不知道站哪邊了。

她既理解沈問天,也理解孫清。

她突然明白了,為什麽沈瀟在這個家過得不快樂,非要往外面跑,非要惹是生非。

一個是醉心鑄劍的父親,一個是放任不管的母親。

在沈瀟眼裏,他們不愛自己。

可她也沒想到吧,他們卻是最愛她的父母。

屋裏的人都在等沈問天的一句話。

他看著他們,看著落淚的妻子,想著她說的狠心話,緩聲,“不願。”

孫清眼裏的光一瞬熄滅。

沈老莊主已是嘆氣。

沈問天說道,“夜深了,你們歇著吧,我要回鍛造池了。”

這次沒有人攔著他。

只有沈二叔說道,“你會後悔的,大哥。”

沈問天沒有停步,背影決然。

他從屋裏出來看見阿璃,微微一頓,女兒本該和她一樣,在最美好的年華裏像花般綻放的。

他做錯了嗎?

阿璃追了上去,說道,“沈莊主一心為九州大地的心情我明白,但我也明白沈夫人做母親的心。”

她見過太多偏執的愛了,像為了孩子可以殺盡天下人的鶴夫人,像為了孩子可以以命來換的秦夫人,又像是孫清那樣,為了女兒不顧自己安危可以自取橈骨的人。

阿璃想到這,突然自嘲一笑。

那她的娘親呢?

為什麽就不是她們三者其一?

哪怕是鶴夫人都好,她也會很開心的。

哪怕母親對自己有她們萬分之一的憐愛,那她也不會被拋棄了吧。

阿璃對親生父母這件事,一向不願多想,因為一想就會特別難過,那是一個無論旁人用再多的愛都無法彌補的深坑。

她也想有爹娘,但她沒有。

沈問天心中煩悶,見她也煩悶,又想起女兒來,心生憐憫,又有一股酸楚湧上,便說道,“可要隨我一起去看看我們是如何鑄造兵器的?”

阿璃頓時來了精神,這煉劍山莊的鍛造池甚少允許外人進入,如今有這個機會,她要是錯過就是個傻蛋,“我要去。”

煉劍山莊幾乎占據了半壁島嶼,而鑄造房,占據了三分之二的煉劍山莊。

阿璃今天走過的地方不過是山莊的前院,穿過大廳,走過筆直而長的廊道,那打鐵聲就愈發清晰起來。

越是往裏面走,阿璃就越覺得溫暖。

接連過了兩個小院,穿著棉衣的阿璃已熱了起來。

等走到一處半月狀門口時,阿璃都覺得這裏暖如初春了。

她擡頭往上看,這裏掛著一幅牌匾,赫然寫著“鍛造處”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。

沈問天還在繼續往裏走,阿璃也跟了上去。

她熱得實在不行,可又實在不好意思脫了衣裳。

沈問天沒有帶她往前走,而是拐入一個院子,對她說道,“裏面有個很大的房間,放了許多衣服,女子鑄造師都會在進入淬煉場時換一身薄衣,你也可以進去挑一身輕便的衣服,穿著棉服進去,你會熱得中暑氣的。”

阿璃心想大概是那鍛造的地方人多,而且兵器離不開熔爐水池的反覆淬煉,蒸騰起來的熱氣便如湯池了,所以越往這走越熱,以至於到了要換上夏衣的地步。

她進去挑了身輕便的衣服出來,繼續隨沈問天走。

那打鐵聲已是貼耳在敲。

一道鐵門橫攔在前,沈問天伸手抵在門上,門緩緩打開,一股熱浪襲來,瞬間席卷阿璃全身。

額上立刻就滴落了熱汗。

阿璃放眼看去,已是震撼。

門的背後有數以千計在忙碌的人,還有數百個大大小小的火池子、水池、土坑,以及不斷在敲打兵器的鑄造師。

烈火似被煮沸的湯水,不斷往上冒著烈焰,蒸騰著令人眼花的熱氣。

煉劍山莊的兵器每件都要經過鍛、鏟、銼、刻、淬、磨等二十八道主要工序,再加以十餘道小工序,根本非凡物可比。

鑄造師將它們反覆折疊鍛打上萬層,去除雜質,這些兵器,每一件都可以削金斷玉,斬銅剁鐵。

阿璃耳邊都是打鐵聲,眼裏全都是那些熾熱火池,連眼都沒有眨一次。

她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,就覺裏面的滾滾熱浪朝自己襲來,那在裏面的人,時刻承受著酷熱,真不知道是怎麽熬下來的。

沈問天說道,“這裏分了兩個鍛造房,因止不住這熱浪,為防男女尷尬,所以這邊都是男鑄造師,那邊都是女鑄造師。”

阿璃了然,“莊主有心了。”

沈問天又道,“請進。”

阿璃踏入門內,只覺鞋底滾燙,像是踩在了被燒紅了的石頭上。

她低頭一瞧,地面都似蒸起了一股熱浪。

“這裏的布局以五行來分,鍛造兵器離不開金、火、水、木、土,金為鐵礦鋼材,那是兵器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環,我二弟外出的時間有一半都是在各地搜集上好的鍛煉材料。”

阿璃好奇問道,“那水呢?水不是都一樣的嗎?”

提及這些,沈問天刻板凝重的臉色就緩和了很多,眼裏的光也更多了,“不同的水會影響淬火效果。你是不是覺得鍛造就是打打鐵,再放水裏滾一滾便行了?”

“難道不是?”

沈問天啞然失笑,“當然不是。單單以水淬火,是最簡單也是最粗丨暴的辦法,兵器質量下乘。你可聽過‘浴以五牲之溺,淬以五牲之脂’的說法?以鹽淬、油淬的雙液淬火可以讓兵器質量更上一層樓。”

阿璃略有些明白了,又道,“這麽說,還有更厲害的淬火辦法?”

沈問天說道,“那便是覆土燒刃,不用水,不用鹽油,讓兵器吸取土中靈氣,反覆淬煉,終成上乘利刃。”

這些淬煉法子太過覆雜,阿璃一個門外漢聽不太懂,但也聽得津津有味。

她想起一件事來,說道,“沈莊主,雖然我在問月門多年,但一直沒有稱手的兵器,師父都讓我去兵器庫挑選了,可不知為何沒有那個緣分。”

沈問天說道,“合適的兵器講究緣分,你不用急。”

“那到底怎麽樣才是適合自己的兵器呢?”

“聽。”沈問天說道,“你能聽見它的聲音,就是適合你的兵器。”

“那不曾有。”阿璃忽然一頓,“哪種聲音?”

沈問天說道,“最簡單不過,兵器的鳴聲。”

阿璃微微挑眉,“比如……嗡一下,又嗡一下的那種?”

“約莫是了。”沈問天問道,“你是不是聽見過?”

“聽過,還是最近。”阿璃認真道,“就是你山莊外大門口的那把沖天大劍。”

沈問天頓時說不出話來。

老天作證她沒撒謊,那劍真的在她耳邊嗡嗡叫好不好,要不然她為什麽去彈它。

彈一下它嗡一聲,彈兩下它嗡兩聲。

可就算聽得見又怎麽樣,她總不能扛著一棵百年大樹到處游走吧?那場面可就太美了,美到冒泡。

她拒絕。

沈問天半晌才道,“不可能,它不會是你的劍緣。”

阿璃問道,“為什麽?”

沈問天默了片刻說道,“因為它是一把魔劍。”

“什麽是魔劍?”

沈問天看著她說道,“當年魔君所用之劍,只能為魔君所用。”

阿璃:“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:阿璃:突然感覺自己也牛氣哄哄的呢,叉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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